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镇魂_分节阅读_6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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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赵云澜随即轻笑了一声,把这话题揭过,又问:“桑赞造反成功,杀了你的父亲,铲平了祭台上的名字,从此瀚噶族不再有奴隶,那后来怎么样了?”

  

  “后来族里一切大小事务,都由每一家的家长站出来,代表自己家提出一个意见,大家一起商量,赞同者多的为胜。”汪徵说,“这是桑赞提出来的,他没读过书,也没有离开过大雪山,却懂得后世提倡的民主……可见人们所愿的东西,无论什么时候,大抵是差不多的。”

  

  赵云澜支起一条长腿,双手搭在膝盖上,坐得松松垮垮,没型没款,嘴里的话却像刀子,一句比一句更戳人的心,他听到这里,突然说:“你就是这么死的吧?”

  汪徵猝不及防,几乎是一呆,而后眼睛里的光蓦地黯淡了下去。

  

  就在别人以为她不会出声的时候,汪徵忽然说:“我是……我那时无处可去,只好一直住在桑赞家里,寄人篱下,可我什么也不会做,小的时候,阿姆只教过我怎么样打扮自己、驱使奴隶,我不会干活,也不会打猎,连料理家务事也是一团糟……同族的一个女孩想要嫁给桑赞,求她阿父去说亲,桑赞拒绝了,那姑娘一气之下出逃,跑出了雪山,等被族人们找回来的时候,已经死了。据说她是失足从山坡上滚了下去,头撞到了大石头上。她的阿父恨上了我,联合了别家召集了族人们,说我是狗首领的女儿,天生会妖术,他们宽恕我,让我侥幸活着,而我竟然还不知悔改,每天好吃懒做,还霸占着他们的英雄桑赞,因为嫉妒,竟然施妖术咒死了他的女儿,要把我……要把我砍头处死。”

  

  汪徵的肩膀忽然颤动了起来——她曾经发自内心地觉得是她父亲错了,在少女年幼的心里,族人们不该被奴役,他们也是人,不该那样卑微地生死不由己,她曾和桑赞一样,希望他们过上富裕的好日子,希望他们能平等、自由、幸福。

  然而她那样同情喜爱的族人们,却原来是怨恨她的。

  

  “姑娘的阿父要大家举手,不动的表示不发表意见或者不想处死我,举手的代表赞同我被处以斩首刑……”

  “斩首刑”三个字破了音,汪徵再也忍不住,哭了起来。

  

  那一天人们列席满座,表情俱是快意,密密麻麻举起的手,一排一排,参差不齐,从高台上看去,就像是幽冥最深的那条河里中晃荡的恶鬼的爪子,几乎每一个人都举起了手,他们看着被绑在正中央的少女,又是冷漠,又是麻木,又是愚昧,又是残忍。

  他们惊人地达成了一致的意见——杀了她,砍下她的头。

  

  心里就算有千万盏明灯,也会给浇灭得一丝灰烬也不剩。

  没有人记得她做过什么……又或者,她做过的事,不过是别有用心。

  

  汪徵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,落到地上,旋即化成了一缕烟,消失在了空气中,而她的身影也越变越单薄——她死了三百多年,本是早没了眼泪的,此时心里痛到了极致,只会烧尽自己的魂。

  

  “别哭。”赵云澜虚虚地伸出手托住她的下巴,用手指抹去她的眼泪,指间夹着一张固魂的纸符,轻叱一声,按在了她的额头上,汪徵的“眼泪”一下被封住,再流不出来了,她瞪着那样一双近乎无邪的大眼睛,对上男人温柔得隐晦的目光,好像一时呆住了。

  

  赵云澜伸出明鉴表,低声说:“先进来。”

  

  汪徵忽然有种感觉,就好像那一切的真相,他什么都知道。

  她愣了片刻,随后只觉得一股温和但不容违拗的力量,把她拉进了已经停了的明鉴里。她听见赵云澜低低地说:“天黑再放你出来。”

  

  汪徵消失在原地,赵云澜和斩魂使忽然之间两两无语。

  赵云澜有些恹恹地闭上了眼睛,似乎是太疲惫了。

  

  斩魂使沉默了一会,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暂时不要睡,你被山河锥震伤,要是在这睡了,方才固住的魂魄容易散,晚些时候再休息——胸口还闷吗?”

  赵云澜用力揉了揉眉心,哑声说:“还好,就是臭丫头这药下得没轻没重的,我头晕了一天了。”

  

  斩魂使说:“不如我先送你回去,再来收回山河锥。”

  赵云澜摆摆手,怎么看怎么是强打精神,最后他实在忍不住,有些痛苦地说:“我能抽根烟吗?”

  

  斩魂使:“……”

  

  赵云澜全当他是默认,飞快地点着了一根,跟个大烟鬼似的深吸了两口,一点二手烟都没让斩魂使闻到,全深深地进了他的肺里,这才匀出口气来,人也清醒了一些:“我没什么事,吐口血还排毒呢,就是方才不知道那是山河锥,有点措手不及,大人不用管我,赶紧把那玩意拿回来,上回轮回晷就被人捷足先登,别因为我耽误事。”

  

  斩魂使一僵:“上回你看到了?”

  

  赵云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:“我又没瞎——不过阴差发了幽畜的格杀令,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,在你这太岁头上动土?”

  斩魂使一时沉默,赵云澜立刻察觉到他的为难,马上说:“哦,我只是随口一说,你不用告诉我,只是我管着人间的事,万一波及到我这边,还请大人提前知会一声。”

  

  斩魂使低低地应了一声,赵云澜站了起来,把烟头捻灭在雪地上,好像又活过来了,接着,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符咒,捏成了一个小球,塞进嘴里吃了:“呸,真难嚼,走吧,大人先请?”

  

  斩魂使点点头,收起了漫天的灰雾,山河锥再次呈现在两人面前。

  

  赵云澜临时嚼吧了一张定魂符,此时却依然能感觉到山河锥上传来的那种……震颤灵魂的戾气与肃杀。他一手插在兜里,扬起下巴,站直了注视着这个庞然大物,这时,才发现山河锥的横切面竟然就是个八角形,端正,尖锐,直插地心。

  

  斩魂使往前走了十几步,站定,双手合拢,片刻后,地面忽然卷起狂风,而他的兜帽与黑袍在猎猎的风中如同要被掀走,他却依然在其中不露一点端倪。

  只听斩魂使低喝一声:“山魂!”

  

  山河锥颤抖起来,随后是地面,再之后,好像雪山都跟着震动起来,远山深处发出雷鸣一般闷闷的隆隆声,就好像生生世世被拘禁在冰冷的岩石下的神明被惊醒,发出骇人的低吟,天阴如夜。

  

  周遭忽如有人影闪现,赵云澜在烈风中艰难地睁着眼睛,看见好像海市蜃楼的幻影,在空中一闪而过。

  他看见汪徵,十六七岁天真无邪的模样,几乎还是个孩子,站在人群外。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衣衫褴褛地立在高处,仿佛有什么感应似的,远远地回头看了她一眼,与她四目相对,沾满血污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近乎纯真的笑容。

  

  然后他咆哮着,将手中巨大的铁铲挥向祭台上的大石碑,在他的脚下,是被血染红的山坡,无数的尸体横陈在下面。

  

  还活着的人们伸长了脖子望着他的动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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