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香花的越冬方法_分节阅读_6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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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里人都很担心李淑敏会就此垮掉——她毕竟已经是奔八十的人了。但奶奶在消沉了一段时间后,反而比其他人更早地恢复了精神,开始像往年一样赶着给小辈做下一年的衣物。

都是命。她这样说,也这样接受了现实。

趁着我还能动弹,得赶紧给你们把衣服做出来。李淑敏反复这样絮叨着,说着还不忘数落儿媳,说周蕙握手术刀时双手那么灵巧,谁知道针线活却做得一塌糊涂。郁芬更是被当妈的养废了,连个拉锁都不会上。将来若是自己没了,全家连棉衣棉裤都要去求别人来做了。

其实百货大楼边上就有裁缝铺子,从貂皮大衣到内衣内裤都能做。但是大家心照不宣,谁都没在奶奶跟前提过这个事。能有个“没了我不行”的念想,老人家才会有精神头继续好好活着。

而小辈们各有各的忙碌,似乎都没有时间去想太多。但也有一些事是变了的。郁芬没有再抱怨过厂里,周蕙则买了几本心理卫生的书,悄悄放在了郁青的书桌上。

郁青草草地翻了几页,没怎么细看。他高二了,重点班课业繁忙,还要照顾家里,每天写完作业都是深夜,基本脑袋一碰枕头就睡着了。人太忙太累,也就没什么机会想东想西,有些事仿佛自然就被淡化了。

而润生比郁青还要忙,他们全宿舍很快就不见了人影,据说是参加集训和比赛去了。集训是在大学,比赛是在外地,总之,不再回学校上课。

有时候郁青会想,选择了走竞赛道路的润生,或许是以另一种形式早早地脱离了高中的生活。

他说不清自己的感觉。比起羡慕,大概更多是孤独。尽管在新班级里郁青也交到了新朋友。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润生早就成了无可取代的那个人。

这一年冬天来得比往年要冷,老教学楼总是寒气森森的,但宿舍的供暖走附近一个家属楼的热网,要比学校的其他地方暖和很多。润生走之前把自己宿舍的钥匙给了郁青,这样郁青有时候累了或者冷了就可以去他宿舍休息。

他们高一时每周上四天半课,高二则成了五天半——周六上午还要上四节课。而且就算放了学还会有很多人继续留在学校自习。学校里有老师,可以给学生随时答疑解惑。

高一是高一,高三是“毕业班”,而高二是“准毕业班”。高考决定了人一生的命运。成败在此一举。

每个老师都念叨着类似的话。

郁青想,不是的。决定人的命运的根本就不是诸如“一次考试”这样具体的东西,而是人身处其中却看不见的洪流,和洪流中人的选择。

但高考仍然是重要的,对于每一个想有个好前程的高中生来说。

润生的宿舍没有人,又暖和。郁青平时周六下午会去那儿做功课,顺便帮润生简单打扫一下。遇到问题就做一个标记,回家之前去一趟老师办公室把疑问解决清楚。然后周日基本就是复习和预习,在家拉拉小提琴。

他已经不再上小提琴课了,学了好些年,琴也始终拉得很一般。人或许就是这样矛盾,郁青学琴的时候老是苦大仇深的,可如今每周能拉一会儿琴,他又觉得是种放松。

二胖对郁青的状况感到担忧。他身边都是些快乐的人,中专的学业也不忙。一群半大小子休息日经常呼朋引伴地四处游玩儿,和郁青的生活完全是两样。

偶尔也出来好好玩一玩嘛。他劝道,人生在世,就这么几十年,高兴也是一天,不高兴也是一天,干嘛不高高兴兴的呢。

郁青说我没有不高兴啊,我们功课确实忙嘛。

二胖就叹气,欲言又止的样子。最后半是劝慰郁青,半是劝慰自己:等高考完了就好了,等你考上大学,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。对了,润生怎么样?感觉老长时间都没看见他了。

郁青说我也很长时间没看见他了啊,一晃儿有快三个月了吧。

二胖就叹一口气,不再说话了。

郁青做着做着题,就想起了二胖叹气的样子。他们四个伙伴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玩儿了。麻杆儿忙着搞对象和交际,润生去参加竞赛了,自己每天有写不完的作业。难怪二胖要叹气。

但是作业真的写不完么?郁青看着试卷上的习题,有些黯然。他其实只是不想出去玩儿。大哥走后,感觉好像获得一点点快乐,都是有罪的。

郁青对着物理习题集上的小滑块发呆了片刻,合上了书本。才下午一点,离润生信上提到的时间还早。不过郁青仍然快速收拾好东西,拎着润生的羽绒服出了门。竞赛队今天回来,他要去火车站接润生。

其实二毛没有提让他接站的事,是郁青主动的。他知道润生压根儿不会和父母说这种事,而且就算说了,父母也未必有时间过去接他。

郁青从前只去火车站接过大哥。而大哥从今往后永远都不会回来了。但他现在有了另一个可以等待的人。想到这里,郁青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。好像闷闷的,让人伤心,却又好像有些暖和,让人想要微笑。

公交车四处漏风,车开得像蜗牛一样缓慢。窗子上全是厚厚的冰霜,看不到外面的样子。郁青摘下手套,用手指把冰霜融出了一个小小的洞,透过那个洞看向窗外。天色比他刚出学校那会儿更阴了。

公交过了江桥,开得就越发磨蹭,有时候甚至因为打滑还要停下来——因为江北道路上全是积雪。开到中途,遇上斜坡,车子上不去,乘客们只好集体下去推车。

这样折腾了好几次,时间被耽搁得令人心焦。郁青虽然是提前出来的,可坐这趟公交车却是头一回。市里的火车站有好几个,润生信上说的那个火车站他也是第一次去。总之,他压根儿没想到路况会是这样。

好不容易下了车,郁青差点儿被迎面而来的北风吹了个趔趄。

江北的火车站比起郁青以前常去的火车站可小多了,站前广场上的人也稀稀落落的。只有客运站那里挤满了着急回家的人,售票员扯着嗓子喊,让旅客不要再往上挤了,等下一班车去。

当然没人理会他。人们还是拼命往车上挤着。有人烦躁地嚷嚷着:“没看见要来大暴雪了么?往里动一动啊!都着急回家!”

郁青焦急地望了一圈儿,也没看到半张熟悉的面孔。也许是错过了,也许火车晚点了还没进站。他匆匆跑到出站口那里,却遥遥看见有个高瘦的影子扶着行李箱,孤独地坐在站台的长椅上。

栗色的头发很好认。郁青跳起来,大声喊道:“二毛二毛!”

润生立刻转过头。看见郁青,他飞快地拖起行李箱,向郁青跑来。

郁青第一件事是把羽绒服掏了出来:“给,今天好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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